我也不知道我会写什么( ˙˘˙ )

【喻黄】在爱与痛的边缘

一发完结,迷之背景,不要在意设定的细节
就是想写“黑暗的世界里彼此是唯一的光”的这种感觉的喻黄
话说我怎么这么喜欢久别重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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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铺地,秋风萧瑟,在枫树夹道的小路尽头是一个三人高的半圆形金属墙,上面刻着字,工工整整,密密麻麻,最中间几个字入木三分,写得干净里透出悲壮。

the Wall of valor。

慰灵碑。

一个青年在碑前久久伫立,他穿着随意,军服敞开着,神色间还带着一些困倦和不耐。一阵风扫过两旁的高树,更多的红叶摇落在空中,而藏在叶子间的雀鸦也惊起一片。它们鸣叫着鼓翅,接连掠过树梢,教学楼和高塔,青年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它们的轨迹望向远方。

高塔之上,“中荣”两个字熠熠生辉,只是在秋风里难以避免地添了颓色。

中荣学院,坐落在国家腹地的最高学府,一个“中”字敲定了他绝对中立的党派色彩。在战后百废待兴的时期,它是唯一一个能与政府高层紧密联系的学校。

是的,战后。满打满算,人们对抗异兽的战争才过去三年不到,而这个学院也正是从当初的指挥中心改建而来。在战争中大量的人力物力被消耗 ,现在人类的生产力大不如前。不得不说,学院能在衣食住行上都给予了学生基本的保障,看来在教育这个问题上,即使是什么事也要掐个死去活来的左派和右派也难得的达到了共识。

想到这里,青年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不上是讽刺、鄙夷还是别的什么的。然后他拉高了自己的衣领,向前走去。

青年走进一间教室,里面嘈杂的人声在他走进来的一瞬间静了下来。学生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准确的说,他的胸前,那里三星两杠的徽章昭示着青年的身份。

学校内军演课是极为特殊的一类课程,全是由真正的军人轮流授课,每一个老师是从那片焦土里留下来,经历过炮火洗礼的人。

青年随手拿起一块粉笔把玩了起来,学生们看着短短的粉笔在青年的指间灵活转动,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没人知道他曾经拧断过多少人的脖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双手拿枪一定比拿粉笔熟练。

“我是你们接下来三个星期的军演课老师,我叫黄少天。”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你们哪些人是喻文州教过的?”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喻文州是上个学期的政法老师。学院是走班制,喻文州名气大,讲课清晰又待人温和,的确有不少学生都慕名去听过他的课。这话问下来,学生们都一阵骚动,都不知道新老师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几个人互相看看,犹疑着举起了手。

“出去。”黄少天扫了他们一眼,言简意赅,“以后我的课你们都不用来了。”

像一颗火星掉到秋天的原野上,讲桌下霍然掀起轩然大波。


“他真是这么说的?”喻文州苦笑道。

“一个字也不差!”一个面色愤然的学生不平地说道。他就是几个被黄少天一句话就赶了出来的学生之一。当时他还试图站起来反驳这个新老师,要求他为那个无理的要求给出一个解释,可是黄少天拿起签到表就在他的名字上划了一个叉。

“上我的课就是我说了算。”那个眼神锐利的青年这样说着,“你们是打算自己出去,还是我把你们请出去?”

的确像他会做的事,喻文州心想。看着学生愤愤不平的样子,他完全能想象黄少天当时刻薄的语调。

那学生突然凑近了,“喻老师,听说那个新来的本来就是那边的,还和您一样,都在部队待过……”他的头示意地向左边偏了偏,神色变得复杂,“会不会是上面用来针对您的啊?如果那样……”

“学校不里不谈左右,”喻文州打断了他的话,“这只是他的个人行为,你不要多想。”
“但是我的课……”学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这个没问题,他今天只是想给你们看清他的态度,你以后每次上课后偷偷溜进去坐在后排,他不会真的为难你。”见学生还有犹豫的神色,喻文州补充道,“实在不行,我就帮你联系其他老师吧。”

“拜托了喻老师,还是让我去别的课吧,我对那边那些人可没有好感。”学生皱起眉头,“我父亲告诉过我不要接触那边的人,我想……”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喻文州正色道,“上课的时候我不是教过你们吗?在现在的背景下不能对不熟悉的人抱有政派偏见。”

“难道您就对他很熟悉吗?”学生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你对他很熟悉吗?

岂止是熟悉啊……

看着老师突然变得遥远的神色,学生不禁有些讪讪的,只硬着头皮说道,“反正也只有喻老师度量大,才容的他欺负。”

喻文州眨眨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学生得到了保证道了谢便离去,喻文州却站着没有动。风从窗户里灌进来,灰尘勾勒出阳光的轮廓。他凝视着走廊的那边,仿佛看得久了,就有两个少年走过来。他们一个带着温和无奈的微笑跟在一边,一个大大咧咧意气薄发地走在前面。

一瞬间喻文州眼前浮现出一帧帧的画面:那个人拿枪时嘴唇抿起坚毅的线条,那个人哭泣时紧锁的眉头和大滴大滴的眼泪,那个人被汗水粘住的额发那种湿漉漉的触感……最后定格在那满眼不带温度的白上,天地间全是茫茫的大雪,他背着他,狼狈地前行……

他说:“嘿,那个谁,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切,吊车尾有什么高见啊?”

他说:“你…我……谢谢了啊。”

他说:“喻文州,你救了我,怎么就看着魏老大送死。”

他说:“文州,我好冷啊……”

“少天。”喻文州任这两个音节缓慢的从嘴唇上滑过,一声慰叹,散在风里。
那个人现在就在教学楼里,试图用简单浅显的话描述某个千钧一发的场面。他的话还是那么多,以至于学生听得眉毛直皱,然后他急起来,话变得更加冗杂,学生反而更听不明白……

他,就在那里。

喻文州脑海里展开一张地图,黄少天与自己的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五百米,如果他现在飞奔而去,只需要两分钟不到就可以看见他。这三年他们隔山隔海,突如其来的相遇像是一个玩笑,一个惊喜,甚至……一个圈套。刚才在学生口里听到那三个字,他差点没拿稳手中的笔,他一瞬间在心中掠过了一个月来自己的所有行程,确认没有什么身份暴露的可能,要上面的人用一个名字来试探自己。

这是一个从头到尾的巧合,喻文州也完全可以想象黄少天在教职名单上看到自己名字时的表情。

血液燃烧起来了,喻文州已经无法克制自己见他的欲望。

可是,不能啊。喻文州三个字已经是师生明眼人里放大加粗了的“右”,贸然接近一个左派,哪怕是可以被称为“同事间的正常交流”也会招来很多麻烦。

所以……

喻文州手指在窗沿上点了点,向庭院走去。


穿过教学楼,绕过一截墙面斑驳的回廊后,喻文州已经听到了下课的铃声。许多学生提着午餐向庭院走去,有小跑着超过他的学生笑着回头给他问好,喻文州一一点头示意。

到了庭院,喻文州给几个相熟的教授打了招呼,拒绝了他们共进午餐的邀请,自己拿出了一本书,挑了一个干净的位置坐下,看了起来。

喻文州并没有等多久,大概翻了七八页左右,他就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向这边走来,喻文州不动声色地翻页,用余光悄悄地观察他。

走路不快也不慢,步伐间有股刻意装出来的傲慢,精神看上去挺好……却不是少年时随时随地都是副准备好了上房揭瓦的那种好,也不是在战略地壕里连续几天不睡都神采奕奕的那种好…可在你就看到他是,总归觉得他是精神的。

喻文州强抑住自己的笑意,将目光牢牢的限制在手中的书上。

随着两人的靠近,学生们纷纷转过头来,有黄少天班上的也有喻文州教过的,更有纯粹看热闹的,连远处教学楼上本来在说话的学生都探出了脑袋。显然,黄少天上午的出格言行已经满校皆知。

黄少天并没有让想看热闹的人失望,只见他径直走向喻文州,露出了一个略带疙气的笑容。

“哟,喻老师。”黄少天开口的语气已经称不上尊敬。

“黄老师。”喻文州像是才看见黄少天一样,略略点头,礼数周全。

“哎哎哎,别!”谁知黄少天立刻夸张地摆起了手,“我就是个打过仗的,可没有那个本事做什么老师!”

“让您来教书您自然有那个能力。”

“是吗?”黄少天咧嘴一笑,那点讽刺的意思从唇角溢开,拢都拢不住,“喻老师,你也是退下来的人,难道你真的觉得我们在那里经历的东西,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能懂吗?”这话说的直接刻薄又党派色彩鲜明,不少学生听了,都在心里骂了一声“左狗!”

喻文州并不回答。随着黄少天头左偏的弧度,他能清晰看到黄少天颈侧的一道疤痕,似乎是刀伤,还是被人从身后偷袭……

黄少天似乎将喻文州的沉默当做了示弱,于是继续说道,“或者说,你们那边的人真的觉得,一纸合约一签,就已经到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时候了?”

“您说这些又是何必呢?”喻文州终于接上了话,“逝者自然会被我们所缅怀,但更重要的难道不是活着的人吗?如果将工作中心放到备战上,预防莫须有的危险,民众的生活又由谁来维护?”

“现在维护又怎么样,留到土地沦陷时送人吗?”

“对不起,黄老师,恕我直言,您的话语太过偏激,在这里宣扬并不合适。”

“这没什么合不合适的!”黄少天寸土不让,声音愈高:“这里的每一个学生都会面临一个选择,谁也回避不了!”

“这并不是回避,毕竟我们已经迎来了胜利……”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所谓的胜利不过是屈身于人!我们那么多前辈都死在了那边,凭什么就这样放过他们?”黄少天的手臂划过一个圆弧,指向校门的方向,“我们将慰灵碑放在校门口,说这是我们的敬意,可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又能做什么?”

“我明白您的感受,但这并不意味着您可以凭借老师的身份强行向学生传递您的思想!”喻文州依然面带微笑,但他的语气表现他终于动怒,他强硬地打断了黄少天插话的节奏,平稳的地接了下去,“作为军人您非常优秀,但作为老师您的确缺乏为人师长的品格,如果您坚持要在这里无理取闹,那么请恕我暂不奉陪。”

不等黄少天再开口,喻文州强硬地站了起来,甚至离开时还凭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在坚持不让路的黄少天肩上撞了一下。

在两人肢体相交处,黄少天攥紧了右手。


教授的工作并不简单,教师宿舍里的灯亮到深夜都是常事,虽然对喻文州来说教书只是兼职,政府的本职工作也不轻松,所以到了其他人都进入睡眠了的时候,喻文州的灯都是亮着的。悠悠的灯光在一片夜色里,像是等待着什么,也像是指引着什么。

今晚的喻文州也在伏案,工作都是平时处理习惯了的,可他时不时皱起的眉头表现了他略微焦急的心情。

窗户突然被敲响,哒哒哒,哒,三短一长。

喻文州的眉头舒展了抬起头,果不其然,一个黑影倒挂在窗外,向他招了招手。喻文州放下笔,打开了窗户上的锁,黄少天一个挺身,翻了进来,在窗台和矮柜上借力,落在木制地板上时悄无声息。

“你有吃的吗?我都要饿死了。”他低声问。

喻文州偏了偏头,书桌旁正是一个削好了的水果。黄少天露出了你懂我的眼神,拿起苹果开嘴便咬。

“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担心你出事了。”

“哎,我窗子外面一直有人你们的人守着呢,要偷溜出来总得要人家放松警惕呀。”黄少天的声音含糊不清,“啊对了,那个孩子是不是去找你了?你劝他回来了吗?”

“没有,他是色彩浓厚的右派家庭出身,与其让他留着找你麻烦,还不如交给别人。”

“哦,那好吧。”黄少天对喻文州的安排毫无意见,几口将苹果啃了干净,将最后一点苹果核准确地扔进了房间另一边的垃圾桶里。

“所以这次你收到的任务就是针对我?”喻文州问。

“是针对所有右派的教授啦……不过我想早点告诉你我来了。”黄少天抬头一笑,右手一动,一张纸条已经夹在指尖,上面正是喻文州写下的宿舍号和地址,“怎么样,久别重逢,这个问候不错吧?”

“就只有这样吗?”喻文州笑着问道。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黄少天慢慢抬起手,拥抱了喻文州,喻文州用下颔轻轻靠上黄少天的脸颊,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今天的火发的挺熟练啊,黄老师。”喻文州慢悠悠地开口,语调戏谑。

“别取笑我了,这儿没办法啊,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睁开眼就要演,闭上眼也不安宁。”

“辛苦你了。”这句倒是真情实意。

“但我是真的感到愤怒。”黄少天却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喻文州。

这才过去了多久?倒下的人的身影还日日夜夜在他们的眼里浮现,血色染红的夕阳还没有来得及落下,龟裂的土地还没来得及长出新草,他还会时常在一个个烈焰灼人血肉流离的梦里惊醒。而政客却已经发出了动作,扫除异己,建立权威,动作迅猛地不知道已经准备了多久。

黄天走站在纪念碑前时常忍不住去想,如果政客们将那些提前投入到战后权利划分的人力物力放到战场上去,慰灵碑会不会少留下几道疤痕。

那些学生呢?以为自己正在为公理奋斗的路上,全然不知所谓公理已被政治家涂抹上其他的颜色。

“我明白。”喻文州揉了揉黄少天柔软的头发,“原谅他们吧,毕竟只是孩子。”
你经受的,他们未曾经受。

几句话下来,房间陷入了沉默。两人分开的太久,又心知肚明对方过不了多好,所以“你过得好吗”之类的寒暄被省略,再从前的事也实在难看,故要在难得的重逢时刻“回忆过去的快乐时光”也不在选择范围之内。两个人几句话下来已经隐隐觉得词穷,秒针机械的响声充斥着房间,提醒着时间的流逝。喻文州和黄少天在沉默中对视,最后选择了接吻。

然后在拉扯间一路吻到了床上。


他们做学生时,战争已经有了苗头。物资都被运往了前线,几乎是半天做劳力,半天上课,还要时不时拉警报,躲空袭的境况。后来一次袭击里,学校被炸得只剩一半,有的学生回了家,有的学生进了后勤队,有的学生咬牙将学校建设成了收容难民的避难所,黄少天和喻文州坐在废墟上凝视着血般的残阳褪为浓烈的黢黑后,沉默地收拾了东西,坐上了开往前线的火车。

魏琛教导他们成为了合格的军人,然后死在了叛徒的手里。

喻文州接过了队长的袖标,然后他们在狭缝里行走,掂量着死亡的重量。

黄少天从一片硝烟里爬出来,看见喻文州满身血和泥地守在外面,然后黄少天就吻了他。

那段日子过得很辛苦,但他们常常计划胜利之后要做的事,比如一起去山里面旅游,比如在海边盖一座小屋,比如分食一盒冰淇淋,但和平条约签订的时候,喻文州少有的单独出了任务,撤退的时候因为配合出了差错,从三楼的窗户跌了下来。

喻文州在医院迎来了盼望已久的胜利,可街道,医院都没有任何喜悦的气氛。他不解之下想要向路边的老人买一份报纸,老人斜睨着他问,“小伙子,你要左派的报纸,还是右派的报纸?”

老人的语气就像拿着金斧头银斧头逗弄孩子的河神,可喻文州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喻文州可以下床行走后就被转到了普通病房,和他一个病房的是一对年老的夫妇,一个伤了头的孩子。这个孩子像所有幼小的生命一样,怕疼,怕冷,他的父母常不在身边,所幸医院里又一个护士非常温柔,给他换药检查时都会哄他,晚上有时还会刻意来看看他。

结果就在喻文州移到孩子对面的那一天,那个护士在给孩子换输液袋时突然被几个便衣警察按倒,他们说她是谁谁谁的亲戚,有这般那般的嫌疑,护士哭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被高大的男人在肚子上踹了一脚,软绵绵地昏了过去。

事情发生地突然,本来要换的输液袋打翻,拉扯间一推车的医疗器械都落在地上,医院里的病人家属对着几个人指指点点,孩子惊讶地睁着眼睛,直到几人离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几分钟后另一个护士走了进来,她对刚刚发生的事闭口不谈,清理了地面的狼藉,为孩子换了输液袋,将今天份的药放在了喻文州的床头桌上。

药瓶下压着一张纸条,一个角露出来,上面一个被压出来的六芒星痕迹,正是蓝雨的标志。

“呐哥哥,你是军人吗?”孩子突然转过头来对着喻文州,稚嫩的脸颊上全是不解,“战争到底结束没有,为什么姐姐会被抓呢?”

喻文州借口头疼,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不敢去看孩子清澈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当天晚上喻文州按照纸条上的要求来到了医院旁的一个旅馆里——他的伤未痊愈,但要绕过几个值班护士的话还是不成问题的。他谨慎地确认了没有人跟踪,抬手敲门,三长一短。

门开了,几个人将他领了进去,标准的单人间,除了一张床就是一张桌子,一个人从桌子后面抬起头,正是元帅。

“他们不会明白,政治家将一切都看得太简单。所谓左右都是借口,只是想要权利的人太多而已。”元帅手里拿了根烟,这个带领数以万计的人走向胜利的男人在短短几天里长满了胡茬。很显然,喻文州心想,即使他看破了最复杂的兵家战术,他也没能预料到政客们的行动。

“那您打算怎么办呢?”喻文州问,尽管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元帅的眼睛在烟雾背后闪烁着坚决,“只有血水里淬炼出来的和平才是真的和平,只有感受过战争残酷的的人才能真的珍惜和平。文州,右派的情报就拜托你了。”

“少天呢?”喻文州反问。

“他挂名的辖区本来就属于左派,按照他的功勋,今天恐怕都已经收到上面的接见了吧。”

“我知道了。”喻文州点头,然后他似乎不想多说似的,站起身便欲离开。

元帅看着喻文州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在喻文州的手将要握住门把手时,元帅叫住了他,“等一等。”

喻文州顺从地转过了身。

“如果你对你的任务有任何不满,你可以说……”

“不满?”喻文州猛然拔高了声调,他的反问来的急又迅速,打断了元帅的话,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直毫无破绽的脸上终于淌出了难以遏制的悲戚,“您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成为军人?”

我们成为军人是因为我们心怀理想,相信着战争之后会有光明盛大的未来,是因为我们受够了失去,想要保护自己的亲友。而我从未想到过,从未想到过会有一天,我将欺骗他们,防备他们,对抗他们。

“文州,我也失去过家人。”元帅的眼神静无波澜。

“我知道。所以我的话一定像极了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吧,在您的眼里。”喻文州竟然笑了起来,“不过是一点微薄之人微薄的愿望……事已至此 我还能说什么呢?”

喻文州轻轻关上了门,最后一句未出口的话在心里流过。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带回来的少天,最后还是只能一个人。

然后呢?

然后没有了蓝雨的正副队长,左派有了一个剑圣,右派有了一个军师。喻文州时常听同僚说起那边的“剑圣”,昨天趁着集会混乱居然取到了某某的首集,要是能策反过来必定是党派一大助力;黄少天也一直知道那边有一个难办的角色,温和有礼却油盐不进,甚至一次有吃了瘪的同僚回来向黄少天抱怨,说你有机会见到他捅死算了 ,黄少天嘻嘻哈哈满口都是答应。

然后背过身,拉灭灯,他们在无人之处将牵挂的视线眺向远方。


“我真的受够了这和平。”黄少天的头埋在喻文州怀里,看不清表情。

“一切都会好起来。”喻文州说。

“魏老大也这么说,然后他就死了。”

室内的空气好像又冷了几分。窗帘微动,在两人的沉默里,好像有遥远的亡灵造访。喻文州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因为他知道支撑他们牺牲的师友们赴死的未来,绝对不是今天的模样。

我们怎么对得起他们?在这个党派云植的和平下,亲人被迫反目,朋友提防彼此,昨夜的枕边人今日就操刀于路,反目成仇。黄少天真的想不明白,人哪里来那么多欲望,会愚蠢到通过剥夺别人的幸福来换取一点点权力。

那些为一个安定的家国而倒下的战友啊,九泉之下,安能暝目?

而我们呢?竟然只能在这样的世界里蝇营狗苟,做些聊胜与无的反抗。

“与其在这儿眼睁睁地看着魏老大他们那样努力造就的世界就这样被人糟蹋 ,我还不如冻死在北疆。”黄少天的声音在被褥里含糊不清。

喻文州一瞬间觉得疲惫的难以忍受。他分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今天在庭院一番争吵,他明天势必会面对校长的质问,还有可能会与要求处分黄少天的上司废一番口舌……还有更多事,派系可能分出的反战旁系依旧那么不安分,有几个要求了必须紧紧控制的学生现在蠢蠢欲动……还有更多事,军部下令要的情报他还没有送出去,昨天有两个同事被怀疑是间谍进了牢,他必须想办法将他们换到总司令府而又不留痕迹……还有更多事,他无时无刻都在质问着自己,那个理想的世界到底什么时候才可能降临?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可这些事,喻文州都不想去想了。现在他们久别重逢,他在他怀里,此时此刻便是圆满,是终点,他已经没有任何别的希求了。

他扳起来黄少天的下颔,再次吻了下去,狭窄的床褥间,他们的肢体纠缠碰撞,像是溺水的人,互为彼此的浮木。


黄少天做了一个梦。

梦里很冷很冷。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躺了多久,也分不清自己是躺在云还是雪里,因为他觉得世界没有那么冰冷刺骨的云,也没有那么让人晕厥的雪。

他想要就这样躺下去,因为他的四肢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头脑在艰难的转动中发出难耐的疼痛。如果他是一个机械,恐怕现在已经从里锈到了外边。但他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不能睡去。他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做,有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是什么呢?

黄少天还没来得及想清,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拥了过来,一个叠一个将近有十多个人。接着他感到身上一轻,好像有谁挪开了他身上的雪,同时,一声惊呼焦急地响起,“少天!”

接着一件衣服裹了上来里,只可惜衣服沾满了雪,也硬得像铁。

魏老大。

黄少天好久没有看见魏琛了。即使是梦也好,黄少天很想睁开眼睛看看他。

眼皮像被缝上了,但黄少天用力挣扎了一下,视野便突然打开了。

他看见了天地间满满的飞雪,看见了众人拥簇着的魏老大和魏老大扶着的自己,看见了自己脸色苍白,眉毛和睫毛上的雪已被拂去,而头发上残留的白色还提醒着自己曾在雪下埋了几天几夜的现实,然而自己并没有睁眼……

自己并没有睁眼!

黄少天终于知道了那股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像是出窍了的灵魂,从一个凌乱模糊的视角,看着一切的发生。

他们好像在争论着什么。

“……别废力气了,没用的……”

“……在这个雪地里睡上三天,是个活的都熬不住……魏队,别误了事 。”

“是啊……魏队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东西拿到了就还是走吧……”

拿东西,拿什么?

魏琛好像是叹了口气,然后黄少天看见魏琛的手探进了他的怀里,像是拿出了什么东西,又像是放入了什么东西。

“这样吧,文州留下,照顾好少天,把他带出去。”魏琛的声音又响起,“不怕大家笑话,这个孩子是我很早时就带着教的,就和亲儿子没什么区别……东西都在这了。”魏琛把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磁盘在手中扬了扬,一众人的眼睛便跟着晃了晃。

一个温润的声音接了口。“好。”

喻文州,他也在这儿。黄少天努力想看清他,可只看得见一个模糊的下颏,带着擦伤的痕迹。

其他人随意应了几声,便催着要上路。魏琛应着,左手撑在雪地上想要起身,右腿微不可见地抖了抖,一抹血色在地上绽开,魏琛不动声色地用手盖了去。

那抹红色几乎一瞬间就被雪掩去,却让黄少天原本模糊的视野一瞬间变得清晰凌厉。

他突然看见了那群人怪异的站姿,将魏琛和自己围在中间,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防备,其中一个人右手背在背后,衣服古怪地隆起,分明是一把手枪。

他突然想起来了很多事。

比如自己受了元帅亲自的委托要将敌军的需物资运送路线带回蓝雨小队,在他走之前曾被特地告知队里恐怕有了叛徒;比如这张路线图是如何左右着战争的发展,多少人对此虎视眈眈;比如魏琛并没有从他的怀里拿走任何东西,他要求喻文州留下,守住了黄少天也守住了路线图;比如魏琛在那之后就没有再走出那片雪地,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死在了哪里。

黄少天想了起来,一切都想了起来。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他要醒过来,他要睁开眼,他要告诉魏老大不要去,即使他们一起死在这里,他也不想再面对苟且活下来的自己。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他只能像从一个诡异的视角,看着那个毫无知觉的自己被喻文州托住后背,向另一个方向移动。

不!


黄少天愤怒地挣扎起来,手与脚都不安地抽动,突然被谁按住,温度从那双手的手心传来。黄少天终于睁开眼,他惊慌的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一瞬间浓烈的愤怒与恐惧像是要从眼眶里泄出来,而他看见的却是喻文州乌润深沉的眼瞳。

“没事了,少天。我在这里。”喻文州捧起他的后颈,浅浅地吻在他的唇上。

“我在这里。”喻文州重复道。

像是一句咒语,黄少天瞪大了的眼睛接连闪过震动,迷茫,委屈,然后润泽的光色浅浅涌上,他眨眨眼睛,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

“天亮了吗?”黄少天哑着嗓子问。

喻文州坐起身,拉开窗帘。一瞬间朝霞穿越千山万水奔至眼前,在日出时分独有的雾气里,他听见了鸟的鸣叫。先是一声、两声,然后整个世界都像是忽然转醒,鸟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此起彼伏。

风从岁月的缝隙里卷来,窗帘涌起,翻卷,落下,拂过两人紧并的肩头。他们不由自主地去看对方,温柔的,叹慰的,又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相同的意思。

每当看到这样的景色,都觉得这个绝望的世界还有值得让人奋斗的东西。

“天亮了。”喻文州说,“所以你打算怎么回去呢?”


战争,没有结束。

他们看向来路,来路是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堆砌着伤疤和痛苦,他们又看向未来,未来依然是滔天的血海和望不尽的黑暗。死亡只是最简单的解脱,他们驾驭着自己微薄的身躯,数着逝去的年岁,还在日复一日地摸索,在无数种可能的未来里,去寻找期待里的那一种,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存在着,也不知道她降临时自己是还托身于世,还是已经走向了良夜。

但是——

只要想着世界上还有他。

喻文州带起手套,将手枪别在腰后,去拿挂在一边的西装,黄少天吊在窗外,对他吹了一声口哨。

只要想着世界上还有他。

黄少天在几个学生的簇拥下从走廊那边走来,看着到了站在走廊中间的喻文州,立刻挑衅地抬起了下巴,喻文州笑了笑,温和的忍让,顺便拦住了面色不忿的学生。

只要想着世界上还有他。

校领导找了黄少天单独谈话,暗示他学校里不要太针对谁谁谁,黄少天不屑地哼了一声;喻文州安慰了不安的上司,说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一点挑衅不用放在心上。

只要想着世界上还有他。

就突然有了相信天空是蓝色的勇气,就突然愿意再多那么一点坚持,就突然在胸臆间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

在痛与爱之间,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我们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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